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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白 头 吟》赏析

发布时间:2013年3月1日 16:08      点击量:127

   

锦水东北流,波荡双鸳鸯。

雄巢汉宫树,雌弄秦草芳。

宁同万死碎绮翼,不忍云间两分张。

此时阿娇正娇妒,独坐长门愁日暮。

但愿君恩顾妾深,岂惜黄金买词赋。

相如作赋得黄金,丈夫好新多异心。

一朝将聘茂陵女,文君因赠《白头吟》。

东流不作西归水,落花辞条羞故林。

兔丝固无情,随风任倾倒;

谁使女萝枝,而来强萦抱?

两草犹一心,人心不如草。

莫卷龙须席,从他生网丝。

且留琥珀枕,或有梦来时。

覆水再收岂满杯,弃妾已去难重回。

古来得意不相负,只今惟见青陵台。

【赏析】

李白出蜀以前,曾游成都。这首诗一开头就写到锦水,锦水就是流经成都的锦江。诗中写的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事。司马相如是汉时蜀郡成都人。故知此诗大概是李白游成都时写的。

据《西京杂记》载:司马相如贫贱时,曾以琴心挑卓文君,文君遂与私奔。司马相如富贵后,准备娶茂陵的一个女子作妾,卓文君听到后就写了一首《白头吟》给他,表达自己哀怨的心情。传说是卓文君写的《白头吟>>古辞里有这样几句:“凄凄重凄凄,嫁娶不须啼。愿得一心人,白头不相离。”司马相如看了卓文君的诗,便取消了娶妾的打算。《白头吟》是乐府旧题,属楚调曲,从南朝到唐,好几个诗人曾沿《白头吟》旧题写过诗,例如南朝的鲍照,初唐的刘希夷等。李白这首《白头吟》,也是沿旧题写旧事。对照一下,以李白这首写得最好,内为李白虽是沿旧题写旧事,但并不限于旧事,现实性很强,立意新,艺术上也有独到的地方。

现在我们来看这首诗。前六句运用我国诗歌传统手法,以碧波荡漾中的鸳鸯起兴。鸳鸯是象征男女爱情死生不离的水禽。以水禽鸳鸯起兴,首句的“锦水”就是不可少的;又因为锦水在成都,就切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(他们都是蜀人)的事。“锦水”还有第三个作用,那就是和三、四句的“汉宫”“秦草”形成字面上的错比、矛盾,引起读者的思索:前两句起兴、应题,何以三、四句又说“雄巢汉宫树,雌弄秦草芳”呢?汉宫、秦草都在长安,和锦水有什么关联呢?这就要说到和司马相如有关的另一桩事了,即“此时阿娇正娇妒”以下八句诗。

阿娇,指汉武帝皇后陈阿娇。“汉宫”“秦草”,原来暗隐着武帝和阿娇的事。阿娇起初很得武帝宠幸,可是后来武帝另有新欢,陈皇后失宠了,独居长门宫,打发着愁闷悲思的日子。她听说成都司马相如文章写得好,就请他来写了一篇《长门赋》感化君主。据《长门赋序》说,汉武帝读了《长门赋》,受了感动,陈皇后复得宠幸。司马柏如因此得了钱,作了官。李白把汉武帝陈皇后和司马相如卓文君的故事错综在一起写,重心不在前者。封建皇帝与其后妃之间,谈不上什么纯真的爱情,更何况陈阿娇原是个“伐其功,求欲无厌”的贵族女子呢。合在一起写,不但因为陈皇后失宠而复得幸的事与司马相如有关,而且是司马相如富而变心,企图遗弃卓文君的起因。试想,一篇《长门赋》,能起那么大的作用,可见司马相如文章写得好,可见他的同情心是深深的在被遗弃的陈皇后一边、写出了陈皇后孤居独处的痛苦。可是,“相如作赋得黄金,丈夫好新多异心”,他竟要娶茂陵(在长安附近)女作妾、抛弃和他共过患难的妻子——卓文君了。真是“士也无行,二三其德”!刚代别一位女子诉了被离弃的苦,自己马上也要干同样无情无义的事了。“汉宫”“秦草”字面上和“锦水”造成错比、矛盾的原因就在于此。李白这一手法是很高妙的,从结构上说,轻轻地作了过渡,从思想表达上说,是把司马相如安排在了他自己设置的道义、人格的罗网之中,对司马相如的鞭挞也就深入骨髓而不着痕迹了。诗人构思上的这一用心,我们读诗时稍不留意,是很容易滑过去的。

从“东流不作西归水”以下到“弃妾已去难重回”,可看作是李白代卓文君拟的悲苦之词。“东流不作西归水”由南朝民歌《子夜歌》的“不见东流水,何时复西归”变化而来。虽然司马相如娶茂陵女子只是乍萌此念,但这对痴于情、重于情的卓文君的打击却太沉重了。东流之水,岂能西归?辞条之花,难返故枝。爱情一旦有了裂痕,心中的伤口是万难愈合的。卓文君不禁想起了入们吊米比喻男女爱情的两种植物:兔丝、女萝。兔丝和女萝都是蔓状的寄生植物,缠绕其他植物才能生长。兔丝、女萝有时互相缠绕生长,这多么象男女相爱的不可须臾相离!当初司马相如贫贱的时候,向卓文君表白他的爱情时,不也正象兔丝女萝吗?然而,这个兔丝(司马相如)本是负心的男子,“随风任倾倒”了,我女萝(卓文君)当初却要强攀他,何苦来!看看山野间的兔丝、女萝吧,不是仍然紧紧勾缠、一心一意么?说什么你我相爱、须臾不离,他的心肠毕竟连草也不如!诗中“兔丝”六句,要作两层来读。前四句作一层,是用兔丝、女萝分喻男女,男无情而女痴情;后两句,又人、草分开,谓人不如草。这几句传达了弃妇(卓文君)转瞬间的自伤和对丈夫的恨恨之情。然而,古诗不是说过“男儿爱后妇,女子重前夫”的话么?要决绝地斩断以往的情思,谈何容易?“莫卷龙须席,从他生网丝。且留琥珀枕,或有梦来时”四句,刻画卓文君怨望而终怀期望的矛盾心理,极细致,极深入:龙须席和琥珀枕都是往日夫妻欢爱的旧物,人去物在,睹物思人,最容易触动恨肠千种,也最容易勾起对往日朝暮唱随的甜蜜回忆。撤去它们呢?还是留下?撤去,终是不忍,说不定负心人有悔悟的一天。“莫卷”、“且留”是卓文君自我商兑之词,“从他生网丝”,怨望尚大于期望,“或有梦来时”,则期望又要稍大于怨望了。被负心的丈夫遗弃而又盘算着丈夫的回心转意、夫妻和好,可以想见,这弃妇的心里被怎样痛苦的烈焰烧灼着!我们要责备卓文君的性格还不够坚强么?不。封建社会政治上经济上均无自主权的女子,独自生活下去是很困难的,杜甫《新婚别》里说的“兔丝附蓬麻,引蔓故不长”,就是这个意思。所以,司马相如的遗弃妻子,卓文君的希冀丈夫圆心转意,说到底,既不是单纯的道德问题,也不是单纯的性格问题,而是一个社会问题。这一点,在诗歌里被真实地反映出来了。卓文君毕竟不是委曲求全的弱女子,“覆水再收难满杯,弃妾已去难重回”,就是她假想丈夫悔过、夫妇团聚后的决绝自叹。“覆水难收”是成语,“覆水再收”是成语的反用。即使“覆水再收”,那也是难以满杯的,爱情出现了裂痕,再也休想用兔丝女萝一类的海誓山盟的话来缝补了!  这两句与“东流不作西归水”两句意同,重复言之,兼含着对“好新多异心”的男子的规劝和警戒。

全诗最后两句是诗人针对司马相如、卓文君旧事发的感慨。传说先秦时人韩朋,与妻子贞夫相亲相爱。韩朋在宋国作官,六年不归,贞夫被宋王诱至宋国作了王后。贞夫郁郁不欢,宋王设计害韩朋,抓他去筑青陵台。朋自杀,贞夫请求临丧,纵身投韩朋墓中,亦死。宋王命令将二人分葬青陵台左右,期年各生一梓树,枝柯相交,有二鸟悲鸣其上。“古来”就是从古到今:从《诗经·氓》中的弃妇,到汉乐府《白头吟》中的卓文君、《上山采蘼芜》中的“故人”,到诗人写的“弃妾”。“只今惟见”是极言其少;当然,自古以来夫妻相爱、白头到老的例子绝不止青陵台旁的韩朋夫妇,然而这样的人再多亦嫌其少,何况普天下富贵相负的男子毕竟太多了呢!“只今惟见”寄予了诗人几多深沉的感慨!这样,李白依古题写的古事,就带上了强烈的现实感,《白头吟》所反映的卓文君的悲剧,也就不止卓文君一人,而是整个封建社会妇女的悲剧。

李白曾经十分倾慕过司马相如。他小时候,父亲让他念司马相如的《子虚赋》,他心里就很倾慕司马相如的才华。年轻时,他曾路遇文章先辈、任益州长史的苏颂,苏也夸他“可以相如比肩也”。他曾说自己“十五观奇书,作赋凌相如”。可是,李白对司马相如的人格还是有保留的,所倾慕的只是他的才华。《白头吟》一诗始终对司马相如持批评态度就是证明。这首诗里,李白的同情心是一直在被压迫、被屈辱的妇女一边的。